湘西的传统，女儿出嫁，要全身穿戴上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整套的银质饰品，穿一身湘西传统羌族匠人亲自浆染的深蓝色底色白色花纹的麻木衣裳，这才是完整一套的出嫁新娘装。
白珏的生身母亲在生她的时候便去世了，这孩子便从小都冷心冷性。她母亲本是乔家的大小姐，嫁过来的时候陪嫁无数，送亲的车队足足有一里地那么长，光是拉金银器首饰的就有三辆牛车，更别提那些衣服摆设之类的。大婚那一天，她穿戴的银器一共有三套，分别出自湘西不同的三个匠人世家之手，三套不同风格但同样华丽考究的银器。听常妈说，那时候大婚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每天她母亲都穿着一套不同颜色和印花的衣服配着银器出来，衬得本就艳丽的容貌更加动人了。
母亲还在的时候，白奎就已经拿了她不少假装去变卖抵当，换回银票来花销铺张。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头要脸，纵然丈夫与初家时判若两人，母亲也没有对娘加热吐露分毫，忍耐着丈夫的疏离和荒唐，待到生下白珏之时终于郁郁而终。在那之后，白奎就更加肆无忌惮，将原配妻子的家当都卖光了，如今就只剩下一套母亲新婚之夜佩戴的银器了。白珏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无摸着那套逃过父亲扫荡之后的漏网之鱼，心中竟然全无感觉。
既无悲凉，更无喜悦。小的时候，她曾经为了自己从未见到过母亲而流干了眼泪，如今早就不是为了身世家族难过的时节，更何况白珏早就厌恶极了自己的家庭，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只是，以她没有想到的方式。
白珏早就知道自己的爱人勇气不足，她也曾经想过干脆一走了之，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家，是因为什么呢？这几天一个人在房间里，白珏常常想，她究竟为何没有一走了之。
如今看着这套闪闪发光的银器，白珏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此时她心中也萌发了好奇心，想要看看未来，究竟会怎样。
“吱呀”的一声，是王元沐推开了木头房门，拿着一身秀服迈步进来。
白珏从面前铜镜里头看到了王元沐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后一股犹豫不决的申请取代了之前的，关上房门站在那里，似乎认为再上前几步都会给白珏带来负担。
白珏不禁失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为妾更难以开口的么？”
铜镜将王元沐标志的脸蛋都折射得有一点扭曲，她将手中红色的秀服放在桌上，通过镜子对白珏说：“后天大婚，你要穿这件修复，而不是蓝色的礼服。”
白珏挑眉：“我以为除了详细之外的中原才着红色的嫁服成亲的。“
王元沐踱步到白珏身边，伸手去触摸那已经有些被氧化变黑了的银器。
“的确，不过那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大娘子才有的权利。为妾，是没有拜堂成亲这件事的，你得穿红色的秀服过门，就算是嫁进王家了。”
白珏微微长着嘴巴，有些反应不及的呆滞，目光从铜镜上头的王元沐转移到自己面前的银器上头，无奈的哼哼一声：“这倒是我没想到了。”
她呆了一会儿，又自嘲似的开口：“其实我不是没有准备的。早些天已经问过常妈，一应穿戴礼数有无不同，只是没想到连这银器也。。。。罢了，这套东西，若是戴在我身上，还进了王家，还恐怕辱没了它。”
白珏尽管表现得再冷静无情，此刻的话也尽显了孩子气。王元沐拉了椅子做到她边上，一面摸着那银器，一面摸着那秀服。
“十年前，我就是穿着这件红秀服，在郊外遇到白家的迎亲队伍，被抬到了你父亲屋里，便算是过门了。那时候，我正是同你一样的年纪。”
白珏看看那秀服：“这是你当年的衣服？”
王元沐没有回答，兀自说着，好像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自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而已。但我也曾经像你一般，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同样受到了冷冰冰的回应。认为自己命不当此，不服天命。”
白珏看着王元沐，好像头一次才认识这个女人似的：“然后呢？”
“然后？”王元沐侧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生活会一直在改变，你自己也会的。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的幸福只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依靠任何人。而即便为妾，卑微如我，也总能够有为自己争取的空间和权利。白家如此，王家更如此。你是上过学堂的人，王家不会没有你的位置。”
即便没有铜镜的折射，白珏也觉得王元沐说话时的脸孔更加扭曲了些。
白珏惨然一笑，只觉得可悲：“你也是上过学堂的人。在家族中，为了一点可以看得到头的蝇头小利争个你死我活，就是你所谓的幸福么？”
“不，”王元沐笑着摇头，“是争取说话的权利。有了这个权利，你才能追求幸福，或者你所认为的真理。”
白珏不大不明白，摇了摇头。
王元沐笑笑：“想想看，如果你在王家有了当家做主的权利，王元彬会怎么看你？”
白珏只觉得晴天霹雳，眼睛睁得极大，被当面戳穿的感觉让她休会难当，从脖子那里就开始脸红起来：“你，你，你。。。。”语无伦次昭示着她孩童般的恐惧，王元沐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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