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个火者①在前面打着灯笼,朱宜铭觑着那不甚明亮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已是过了白露时节,日间虽还有些暑气,到了夜晚便有些凉浸浸地了。加之这地方历来便是冷宫,不知是不是有冤魂怨鬼在附近徘徊的缘故,莫名地教人毛森骨立。
阴风一扫,后颈便发凉。朱宜铭有些焦躁,暗恨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将他关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那个冤家到底怎样了?
心中如此一想,脚步便不觉加快,竟是等不得那火者,自已亲自上前推开了门。
虽交待过这里的宫人们,除了不许他出去之外,凡事都要小心侍候,可是打开门后还是隐隐地闻到了一股子霉味。
朱宜铭心头火起,此刻却无暇发怒,三步两步转到了内室。
才刚进去就有一阵酒味扑面而来,地上滚着一个硕大的陶酒瓮,看样子已经空了,一个缺了口的的白玉小杯在地上滴溜溜转。
一个细瘦的人影转过身来,眼里尽是迷离朦胧之态,只见他衣衫不整地半倚在床头,一头青丝散乱,面上泛着病态的酡红。
朱宜铭终于绷不住了,骂道:
“死奴才!谁教你们给他喝酒的!?”
那火者手上的灯笼吓得差点掉在地上,忙跪下道:
“乔,乔乔督公说冷得很,所以……”
朱宜铭咬牙切齿,一脚把灯笼踢得飞到了门外:
“滚!去叫王僖过来!”
火者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磕了两个头,倒退着爬了出去。
屋内刹时只剩下了两人,乔怀璧靠在床头斜乜着眼,迷迷登登地看着他。平时总是端庄持重的一个人,醉成这样倒有些别样秾艳的风情,一时气氛有些暧昧。
朱宜铭的心里象是被针突然扎了一下,酥麻并着酸痛。他将宫灯移近,坐在了床沿上。
乔怀璧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发起抖来,细瘦的手指捏着被单瑟缩到了床帐里。朱宜铭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忘记脱下那身朱红的武弁服。
自太祖高皇帝起,天子多钟情于朱红色的龙袍,以取“火德”之意,朱宜铭也不例外,可乔怀璧却独独十分惧怕朱红色。
朱宜铭三把两把剥了外服,随手扔到了床角。
他上前将乔怀璧搂在怀里,恰好王僖到了,朱宜铭头也没抬:
“醒酒汤呢?”
王僖低着头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膝行到了床前。朱宜铭端起碗喝了一口,一手按着乔怀璧的后脑,微微一侧头,直接嘴对嘴地喂了下去。
王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得那四品随堂太监在皇帝身下嗯了几声,似是在虚软地挣扎。又喂了几口,传到耳中的声音越发不堪起来,细碎的呻吟声、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天子迫不及待的喘息声,便是个阉人听了也不禁面红耳赤。
进门的时候见皇帝已经脱了外衫,想必是要宿在这里了。他正犹豫着是提醒一句“此处阴冷”,还是直接悄悄地退出去,忽听得朱宜铭道:
“醒了?”
乔怀璧掩口咳了两声,算是回答。
“想好了怎么坦白了吗,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乔怀璧摇了摇头道: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想要杀你。”
王僖心中一惊。这话大不敬了,除了这个人,天下恐怕没人敢跟天子这么放肆。他将空托盘放在一旁,头点着冰冷的地砖,一动也不敢动。
朱宜铭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滑稽事。
“你要是想杀我,几时杀不得,何苦等到今天?”
乔怀璧却突然变得激动,连声音都哽噎了:
“我早就想你死了!从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想杀了你!”
王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着皇帝发怒,没想到一阵沉默之后,皇帝缓缓地说道:
“朕不管你是真也好假也好,反正得供出一个幕后主使来,堵那些言官们的嘴,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乔怀璧呆了,半响才道:
“那我呢?他们能善罢甘休?”
朱宜铭玩味地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微微地笑了:
“你还去什么司礼监②,天不亮就起身,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辛苦。就在朕殿后的墨痕阁住着,哪儿也别去了。”
乔怀璧还在震惊之中,又听朱宜铭道:
“要不朕也仿古人造一座铜雀台,将你锁在里面算了,朕的后宫之事,还由得那些书呆子们说三道四么?”
乔怀璧垂首捏着拳头,似在微微发抖。朱宜铭靠过来,压低了声音,却让王僖能刚好听见:
“……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去诏狱③走一趟?”
①宦官中最低等的杂役。
②明宦官机构中最有权利的部门,可代皇帝批奏折。
③锦衣卫专用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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