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韩非没有像身边同学一样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是继承家业,在佛陀街开了一家寿衣店,店名“莲花”。
莲花,佛语中表征清净无染,自在解脱之意。
生意并不萧条,因为这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不同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死态。
“莲花”在市里很有名气。这里的寿衣是人工缝制,针脚细密,做工精良,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韩非虽是男性,可是他的手艺非常精妙。每件寿衣上都有他亲手缝制的莲花图案,衣袖上有他用黑丝线绣下的梵语,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韩非今年二十八岁,单身黄金汉。
他相貌柔美,脾性温和,却因为他职业的缘故,一直找不到女友。
两年前,曾经朋友介绍,与一位做企宣的女□□往过一段时间,相处不久后,女性就受不了他阴森的工作环境,摔门离去。
韩非并无太伤心,一日后,再次坐回黑暗中,面带微笑,对每一个来访的客人微笑:欢迎光临莲花。
这一日,天气阴沉,风雨欲来。
韩非坐在店里,正在缝制一件褂裙。艳红的新娘款式,袖口刺上梵文,修长的手指被丝线缠绕,轻巧的结线。
说是新娘装,不如说是一件寿衣。
七天前,有位叫乔其的年轻男人来店里,要为自己的爱人定做一件最美的新娘服。
韩非认识他,不久前新闻上还报道了——南方大雨,年轻的女医生山里出诊,遇山体滑坡,芳华早逝。
她死在他们婚礼的前一晚。
谁也不曾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生命无常。
乔其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与爱人完成婚礼。他找到韩非,恳求:七天,我要用世上最美丽的新娘装迎娶她。
灯火轻轻摇。
突然,门帘动了一下,一道暗色人影静静的斜了进来。
韩非抬起头来,与那人视线相撞,看见他的眼睛时,手不禁抖了一下。
针刺破手指,殷红的血液沁入黑色的丝线。
门上的编制风铃叮叮当当,男人环视了一圈,双手抱肩:“你是……店长?”
韩非展开笑靥:“欢迎光临莲花”
“我想要一件新娘裙,喏,就是你手上的那件,银丝滚边,黑色蔓纹和红线纠结的那种。”
是一个好看的男人,黑白分明的双眸被一层湿润的雾气氤氲,笑容温婉,气质古典。
“这件不行,这是别人预定好的。”韩非看了看男人坚毅的鼻梁,放下手中的活计,“我可以再为您缝制别的,不会比这件逊色。”
男人侧头想了想:“我出十倍的价钱。”
韩非微笑着看着他,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男人蹙蹙眉,突然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看。
韩非怔忪,离得这么近,都能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
男人的视线有点莫名其妙,仿佛带着某种命令。
韩非疑惑,愣愣的与他对视。
“咦?不顶用吗,奇怪。”男人皱皱鼻尖,小声咕哝。
“什么?”
“唔,没事。真不卖?”
韩非点头:“真的不卖。”
“那好吧。”
男人走了。
三十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真的不卖吗?老板?我出三十倍价格。”他低声问。
“不卖。”
韩非低头抚摸手中的衣裙,手指在丝绸之间发出刺剌剌的声响:“本店向来诚信为本。客人您的要求让我很为难。我们这里新娘的寿衣有很多种,您也不一定非要挑这件。”
男人失望的摇摇头:“我祖母她只喜欢这一件。”
“抱歉。”
****
缝完了那件寿衣,已经晚上十一点。
韩非将衣服叠好,放进锦盒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店里阴森森的,案台上供着一座佛像,端坐莲花台中,大慈大悲。
他向佛像拜了三拜,带上锦盒,关店出门。
与客人约定的地点是人民广场。
午夜大街空荡荡的,灯火星星寥廖。
高耸的法华寺发出沉沉的钟声。
马路上偶有车辆驶过,卷起轻微尘土。
韩非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棉布,将镜片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再抬头时,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跟前,愣愣盯着自己看。
衣衫褴篓,身上都是血痕,像是刚被人殴打过一样,瞳孔渐渐的放大,张大嘴,干干的吼,仿佛面前的韩非是一只厉鬼。
韩非皱眉,从他身边绕过。
刚一抬脚,中年男便惊恐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救命啊!”
“别剐了,疼,饶命!”
中年男边跑边发出凄厉的叫喊。
马路边的居民区,灯火一一亮起。
不知是谁报了警,远远的,警鸣声响起。
有大胆的居民披着衣服跑出来,兴高采烈的围观。
中年男边跑边回头看韩非:“不要杀我!啊,鬼啊!不要杀我!”
莫名其妙。
韩非瞄了眼自己的白衬衣蓝牛仔,哪有什么吓人的地方,就连装寿衣的锦盒都被他用手提袋套了起来。
精神病?
警车声越来越近。
韩非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四十五分,这里离人民广场起码还有半个小时路程。
他来到路边,准备乘出租车离开。谁知后面突然响起尖叫声。
他回过头来。
那满脸是血的男人不知何时跑到了法华寺顶端,对着身后的空气尖叫着:“不要过来……再过来我跳下去了。”
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周围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人掩嘴,死死的盯着寺庙顶端,眼里有惊悚,也有期待。
生活太沉闷了,每天都是碌碌庸俗的生活,人们裹在这滩死水里,就要臭了,需要血腥来刺激一下。
韩非无聊的摆摆头,决定不参与这宗荒唐事件。他站在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一辆辆空车在他面前驶过,却没有一辆停下来的。
“啊,不要过来!”寺顶上的男人依然在后退,发出凄厉的叫喊。
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动,已经抵制边缘。
底下的观众屏住呼吸,等待他跳下来的那一刻。
韩非拦不到出租车,只有继续步行。他提着寿衣盒,从人群里穿过。
男人又往后挪了一步,抱着双臂,突然间,瞪大双眼,像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凄厉的叫了一声。
韩非正经过塔下,没走几步——
啪!!
一声巨响。
韩非停下脚步。
男人的身体幻化成惨烈的模样,一地血红,蒸腾向上盘旋的浓郁腥气,熏疼了他的双眼。
周围静默了大概有几秒钟。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四处逃窜的,迟来的警方立刻封锁现场。
尖叫声四起当中,韩非只看着一个人。
尸体落在那人脚下,可他却若无其事般的蹲在那里,毫不畏惧,甚至还用手指戳一戳溅开的脑浆。
那人是白天刚来过店里的那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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