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家伙也是个酒徒呢。《圣经》里有关酒的故事不少,其中竟然有这么一句:‘看哪,好酒的人们!’不过,他说的是‘好酒’,而不是‘喝酒’,可见他酒量也相当好。至少一升不成问题。”另一个绅士这么说。
“够了!够了!啊啊,啊,汝等敬畏道德,抬出耶稣做挡箭牌。千惠,来,干一杯!断头台,断头台,咻噜咻噜咻。”
上原先生说着,和最年轻漂亮的那个小姐用力一碰杯,然后一饮而尽,酒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沾湿了下巴,他恼火地用手掌胡乱一抹,连续打了五六个大喷嚏。
我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隔壁的房间,向脸色苍白消瘦的病弱的老板娘询问洗手间在哪儿。我从洗手间出来,走回刚才那个房间时,那位最年轻漂亮的、名叫千惠的女子站在门口,像是在等我似的。
“你不饿吗?”她亲切地笑着问我。
“是的,没事,我带了面包。”
“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病恹恹的老板娘疲倦地坐靠在长火盆旁边说,“你就在这个房间吃饭吧。要是等那些酒鬼的话,整晚都别想吃东西。请坐在这里吧。千惠你也一起吃吧。”
“喂!阿绢小姐,没酒了。”隔壁的一个绅士嚷着。
“来了!来了!”
那个叫阿绢的三十来岁的女招待,穿着一件有条纹的漂亮和服,端着放有十壶酒的盘子从厨房出来了。
“等一下。”老板娘叫住她,“这里也放两瓶。”又笑着说,“阿绢!麻烦你到后街的铃屋要两碗乌冬面,拜托老板尽快一点。”
我和千惠并肩坐在火盆边烤火。
“把手伸到棉被里吧,天气越来越冷了。要不要喝点酒?”
老板娘把酒壶里的酒倒在自己的茶杯里,然后又把酒倒进另外两只茶杯里。
然后我们三个人默默地喝干了。
“大家的酒量都不错嘛。”不知为什么,老板娘意味深长地说。
这时,有人嘎啦嘎啦地拉开了店门。
“上原先生!我送钱来了。”只听一个年轻男人说道,“没办法,我们经理就是这么个人,特别仔细。我跟他要两万元,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了一万元。”
“是支票吗?”这是上原先生嘶哑的声音。
“不是,是现金。对不起!”
“那就这样吧,我写收据给你。”
他们对话时,“断头台,断头台,咻噜咻噜咻”的干杯曲依然不绝于耳。
“阿直呢?”老板娘一脸正经地问千惠,我不禁吓了一跳。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专门看管他的人。”千惠有些惊慌,满脸通红,很可爱。
“最近他和上原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啊?以前他们总是在一起呀。”老板娘冷静地问道。
“听说他最近迷上了跳舞,好像还交上了一个舞女呢。”
“这个阿直,不光喝酒,还交女人,真是过分!”
“还不是上原先生教的呀。”
“不过,阿直比上原先生可是过分多了。像他这种没落贵族的少爷……”
“那个,”我微笑地插了嘴,我觉得再不出声对她们反而会不礼貌似的,“我是直治的姐姐。”
老板娘似乎很吃惊,重新打量起我来。千惠小姐则平静地说:“长得很相像。刚才看到你站在土间的阴影中,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阿直呢。”
“原来是这样啊。”老板娘马上换了客气的口吻说,“难为你找到这个寒酸的地方来,真是不好意思……那么,你和上原先生以前就认识?”
“嗯,六年前见过面……”我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女服务生把面端进来。
“趁热吃吧。”老板娘说道。
“谢谢!”
我把脸探进面汤冒出来的热气里,哧溜哧溜吃起了面条。现在,我仿佛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人生终极的落魄。
“断头台,断头台,咻噜咻噜咻。断头台,断头台,咻噜咻噜咻。”上原先生低声哼着歌走进我们的房间来,咚的一声盘腿坐在我的身旁,然后拿出一个大信封默默地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看也不看信封里的内容,就收进火盆的抽屉里,然后笑着说:
“只有这些呀,剩下的可不许糊弄我啊。”
“我会给你的。剩下的账,明年结吧!”
“您老是这样。”
一万元,有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灯泡啊。我要是有了这笔钱,也能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呢。
啊,这些人不大对头啊。不过,也许就和我为了爱而昏了头一样,他们若不这样喝酒买醉便无法活下去吧!如果说,人一旦降生人世,就必须想方设法活下去的话,那么这些人为了活下去而这般挣扎也不应该被人憎恨吧!活着,活着,啊——活着是一项多么令人无法忍受、无法呼吸的大事啊!
“总之……”隔壁房间的绅士说道,“今后要在东京生活,若无法非常自然地对别人道一声‘您好’,习惯于说这类轻薄至极的寒暄话是绝对不行的。要求咱们这样的人具备忠厚、诚实之类的美德,不就等于拉拽上吊者的脚吗!忠厚?老实?呸!靠这些怎么活下去啊?倘若你做不到轻松自然地说一声‘您好’,那就只剩下三条路可走了。一是回乡种田,二是自杀,第三条就是靠女人过活,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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