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川洛折腾得太狠了的原因，栖宁在半夜就发了烧，额头一阵滚烫，体温高得吓人。
栖宁的意识也在明暗交织处沉沉浮浮着，觉得自己上一秒融于地底下滚烫的岩浆中，下一秒又仿佛置于荒无人烟的极地冰川，和万年浮冰一起在汪洋大海上随波飘荡。
向死而生，先有死后复生。
天还没亮，族里的医生连眼皮子都还没撑开，就被他们的首领风风火火地一路拎着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一脸焦灼地摁着他要他给床上的人看病。
医生还以为这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强打起精神一检查，却只是因为发炎而引起的发烧。
“真没事？”
哪怕医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保证了，川洛却还总是狐疑地看着他。
医生名为崇阿，平时在族里也是个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人，被川洛再三质疑后，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再加上因大早上被吵醒而积攒了许久的怒气，他干脆利落地刷刷写了药方，一把重重地甩到川洛怀里，冷嘲热讽了一轮，根本不怵他：“你有时间在这质疑我还不如问问自己，他是因为谁发烧的，”崇阿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人昨天才刚被送过来，你倒好，直接给带床上去了，自己留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还不等川洛反应过来，崇阿打了个哈欠，大步向外面走去，回自己的地儿补觉了。
栖宁在虚虚实实的不落定中，只是觉得耳边隐隐约约有些嘈杂的声音，他不由蹙了蹙细长的眉，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但眉心上却落了干燥温暖的触感，以一席温柔将他的眉心展平。
说来也奇怪，他突然舒服上了不少，就好像所有的不适和难受也被一并扫去。
他动了动手指，很快又沉沉地睡去。
等栖宁醒来时，额头的炙热感已经褪去。他撑起身子，透过窗户，费力地向外看了一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哪怕是一天都没进食，栖宁也不觉得饿，他掀开被子，目触及自己身体上的淤青和指痕时，微微顿了顿，很快又眼神平静地将视线落在别处，在床上找到了一叠折得整齐的衣物，穿上以后，试探地抬了抬腿，想要下床。
不适感从令人尴尬的位置蔓延开来，栖宁倒抽了一口气，强忍着那怪异的感觉，在地面上站定，扶着周身伸手可及的陈设，向前缓缓地挪了几步，待不适感不再那么强烈后，他撒开手，径直向门外走去。
屋外是出人意料的安静，一眼望去，几乎都看不见什么人，只有三两人驻守在这，燃起了几点零落的焰火，像是行星陨落时的尘埃。
那几个人听见轻微的响动声，警惕地转头一瞥，见是栖宁从里面出来，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从这一眼以后，他们再也没关注过栖宁，也没向他投去任何多余的眼神。
因为每个人都心如明镜，知道这是战败王朝为保平安而妥协送来的质子。
一个阶下囚罢了。
北原的人民天性飒爽豪放，自是瞧不起王朝的这种懦弱逃避的行为，也连带着瞧不起这看着格外纤弱瘦削的当朝四皇子。
不过栖宁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反而有一种如释负重的轻松。
他四处随意走着，寻找着合适的建筑物。
虽然北原人民会随着季节变更而迁居，但来去也就是固定的那几个定点，因而也有人会选择在长期居住的地方建一座平房。
这一带的平房其实有不少，栖宁很快就寻到了合适的一处，借着脱落的墙皮和磨损的几处残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动作娴熟地攀到屋顶，寻着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天边。
北原的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圆润明亮的一轮，仿佛就挂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伸手可触，也不必担心它像水中月，在虚幻中破碎，只需缠一缕月华似水就能留住黑夜，勾来漫天的星辰荧光。
繁星点点，风雅纤纤，有不知名的虫儿在叫着，却不恼人，透着一股令人欢喜的生机勃勃。
栖宁闭上了眼，去拥抱来自草原的风。
里面有自由，有恣意，有桀骜。
有草木的香，喋血的野兽，湖泊的粼粼微光。
他发自内心地去感受着，让自己也化为一道风，随着风止而离开。
远处突然喧闹了起来，原本微弱的暗色火焰骤然明了起来，照得四周一片亮堂。
川洛难得阴沉着一张英俊的脸，狼眸里酝酿着风暴。
那几个留下来看守的男人自知失职，个个静默着伫立，等待着惩罚的到来。
毕竟他们也没想到，首领会这么看重那个质子。
川洛无暇顾及这些，他吐出一口气，压抑着怒火用北原语沉声说：“去找人。”
群聚着的人群整齐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四散开来。
川洛用力地捏了捏自己手指的骨节，剑眉紧紧地蹙着，拧成一团郁结着的浮躁，低头又骂了一句北原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他到底去哪了。
头狼有生之年来第一次遇到了他难以征服的对象，于是被焦躁的情绪给绊住了脚跟。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柔软飘荡着的云在不知不觉之中凝聚成一团，一点点地替月亮拾起了泻了满地的流光，兜住了与虫声氤氲在一起的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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