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事儿才邪了门了。”刘阳喜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去找他？这时候上我这儿来，他知道了不得灌一桶醋。”
“他上班呢。”
“我也上班呢。”
“可是你不是、”章桀看出窗外，三五成群的小伙子已经喝上了扎啤：“你不是说都能带我一起吗。要不行就算了，我上别处去晃晃也是一下午。”
“回来！”刘阳喜扯住章桀手里的饭袋，给他扔桌上：“我们下午去白河攀岩，跟紧你二喜哥，别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四月正是春夏交替，草长莺飞。
进入山区，绿荫拂面，草木都脱掉了旧皮往外拱嫩芽，水纹波光鳞鳞，鱼儿贴着水面晒太阳。白河上游黑水潭区域新岩区山好水好，安全性高，是攀岩爱好者的首选之一。刘阳喜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两辆吉普车载着七个大小伙子一路开到河边坦途，开车门便是清凉的好风光。刘阳喜把组织员工活动的光荣任务交给了灵活的童胖子，拿着两套装备领章桀往新手区走了。
走出几步，章桀听见动静，回头看见童谣站在河边骂骂咧咧，招呼撒了欢儿往河里跑的小崽子们回来聆听安全知识。各位都是攀岩的老手，谁也不急，趁着天还暖，有几个已经下水野泳，没几个把他当回事儿的。童谣脚踩在吉普轮胎上，撂挑子不干了。
“二喜，你不管他们了？”章桀担忧道。
“让他们闹去吧，过两天赛季一开始，没好日子给他们过了。”他把工具包背肩上，问道：“想爬吗？要是一般我就带你走上山顶儿歇着去。你头一次攀最好在室内练习，室外不安全。”
“那你还带我来。”
“你都弃暗投明投奔我了，把你一个人扔下多不合适啊。这不符合我人设啊。”
“多耽误你事儿。你俱乐部才刚开始。你还说要多跟他们沟通感情，收买人心什么的。”章桀有气无力地说：“昨天说的吧。”
“没事儿。不差这一天。”刘阳喜扭脸儿看见章桀还哭丧着脸，上手捏住他腮帮子，直到他叫出疼来才松开：“肉质不错啊。”
“你大爷的肉质不错。”章桀一拳揍在他肚子上：“又不是猪肉。”
“不是猪肉，胜似猪肉。”
嘀——
吉普车喇叭按住不松，笛声吓得章桀一蹦多高。刘阳喜扬在半空的手没能落在章桀头顶上，反被震破了耳膜，恼羞成怒：“童胖子你丫不想活了直说。”
“阳哥！”童谣松了手，趴在吉普车头上给刘阳喜疯狂挑眉，竖起个大拇指。
章桀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满腹不爽：“他笑什么？”
“谁知道。别管他们。”刘阳喜把章桀转过身儿来，领着他迅速消失在员工视线之外，拐进了一条平顺的山路。
粗心的花岗岩从地心冲撞出垂直断崖，光秃秃长不出草木，形成了绝佳的攀岩胜地，而背面又出奇平缓，角度不过45度。密林遍野由羊肠小道绵延到山脚下，山顶一股清泉流下，蜿蜒出一人宽的小溪，被滚落生根的岩石挡住去路，分道扬镳，流向了不同的命运。
刘阳喜带出来两套攀岩装备，背包塞得满满当当的，隔着布料传出锁扣碰撞的清脆金属声，总让章桀分心，想到进进出出的搬运声。
他走在刘阳喜紧后面，脚程不如他快，一旦放松就会掉队。
多云天，太阳从云层后面钻出来，隔着树林晒在后脖子上，不一会儿就是一层粘腻的细汗。
腰酸劲儿上来，心情又不佳，鞋也不舒服。章桀恼火极了，一屁股坐路边发脾气：“不走了。爬什么山，上头有大罗神仙怎么着？你自己去吧。”
“怎么了又？才走两步。”
“老子心情不好，不爬了。我又没你那好体力，吃饱了撑的爬什么山！谁爱爬谁爬，给我一个亿我他妈也不爬了。”章桀抓起脚边一把石子，抬手扔进分叉的溪流里，汩汩的水流受到打扰，荡起一层水泡和涟漪，又继续平顺前行了。
“我背你？”刘阳喜叉着腰居高临下，平静得没有表情。
“谁要你背啊？我不去了！他妈的爱谁谁，老子不陪着了！”又一把石子飞出去，砸在面前的山路上、树干上、草丛里，最远的甩到了大石头脚跟儿下。“他妈的凭什么啊！扔我东西，还抄我的家。我就是没有生活品质，你管得着吗？凭什么瞧不起我？干什么人人都要使坏破坏我感情？”
章桀突然爆发，喊得山谷回响：“乾坤是我的！是我的！”
“舒服了？”刘阳喜仍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没有。”章桀往山壁上一躺：“我腰疼。我不爬了，你也别劝我，劝也没用。”
“我不劝你。”刘阳喜转身迈步就走：“我先上去了，你自个儿小心蛇。”
“这儿有蛇？”章桀原地蹦起，三两步上前抓住刘阳喜的包：“二喜，等等我。”
刘阳喜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笑着说：“跟好了，我走慢点儿。你累了就说，我又不是不等你。这种路我走惯了觉不出累，估摸不准你的速度。”
静默无声地又走了一段，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刘阳喜把水壶递给走废一双脚的章桀，朝天上张望许久，拐弯进林子里探路去了。
约莫十多分钟回来，章桀躺在地上已经睡着。
“靠！这家伙还真是没心没肺啊。我他妈…”刘阳喜闭上嘴，拿着一捧野桑葚冲洗。他后脖颈子让树杈划了两道口子，毛细血管破裂，红血丝扑出一条细细的线。
挂断了电话，刘阳喜百无聊赖地等章桀醒来。怕章桀突然醒了乱跑，他又不敢走远，已经把周围能数的东西都数了个遍。一只麻雀停在脚边上，他立刻想制造陷阱抓住这小玩意儿逗闷子。
慵懒的夕阳受够了云朵没完没了地遮挡，在临下山前彻底认输逃走了。天气越来越阴，树林间凉风渐起，吹得阔叶植物沙沙作响。刘阳喜摘下几片宽叶子遮在章桀眼睛上，也哼着京腔小曲儿躺下小憩。
盘山小路上，有寥寥行人走过的足迹，多半被落叶和动物行走的痕迹遮盖。一行脚印深深浅浅地由山脚走到半山腰，然后拐到不知何处，消失不见了。
原先躺着两个人的山路上，几颗桑葚茎零散在地上，被人摆得整整齐齐，拼成一个“喜”字。
春日一声闷雷响彻云霄，贵如油的雨水不吝降在山崖上，冲垮了脚印、落叶和桑葚茎，汇成一道溪流，往山脚下的大石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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