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黄晕的灯光顺着四四方方的墙壁洒下，描摹着床铺上棉被折叠出的褶皱。扭曲的线条绵延到阴影下，宛如流入了泥沼的沟渠，模糊地与何裳的影子混为一体。
何裳静静注视着雪白的床单，似乎已经忘了身后的人。
细碎的光线打在他的睫毛上，给静默的青年染上了点点人间烟火的暖色。何裳仰起脖子，喉结无声滚动了一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楚篁喜欢自己。从前几夜的那个吻开始，何裳就心知肚明。然而，所谓的喜欢一个人。可以是轰轰烈烈一见钟情，也可以是细水长流柴米油盐，但绝不该是他和楚篁的这种。
他们之间的关系，起初是用鲜血染上的，而后又用一根细细的弦绷在中间，两边隔着的是不长不短的一年之约。
一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譬如之前纷至沓来的杀手与仇敌，譬如楚篁似是非是的靠近。然而，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何裳只能全神贯注地、一步一步走过横在他面前的钢丝锁。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何裳不想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宿命之中。就算没有楚篁，他还是会好好地活着，活得比世界上所有的乌龟王八蛋都长。
“楚兄，我要睡觉了。”何裳微微扬起嘴角，巧妙地从缝隙中钻出楚篁的怀抱。
那一刹人去手空后手心涌入的冰凉，让楚篁难得有些怔神。眼见何裳已然脱去外袍，钻进了属于他的被窝中，楚篁忽然莫名地泛起一股委屈。
“阿裳。”楚篁轻轻叫了一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楚兄，快要十一点了。”何裳翻了个身，无情留给对方一个被被褥遮挡住的背影。
“阿裳，阿裳。”楚篁没有罢休的意思，“张寒天是不是也这么叫你？”
“唔。”何裳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任困意悄然袭上眼皮。
“阿裳，你让他换个称呼。”楚篁伸手想摸一摸何裳额前的碎发，而感受到何裳朦胧睡意的那刻，又轻悄悄收了回去，“不然，要不我叫你宝贝儿？”
“唔。”何裳只想拍死耳边的蚊子。
“你这是答应了？”楚篁的桃花眼微微一勾。只可惜何裳此刻已陷入梦乡，不然说不定楚篁无心插柳柳成荫，可以在美人计上实现了战略的成功。
“小骗子。”楚篁低低地笑了起来，极其轻缓地拉了拉何裳身下的被角。床上的人感受到暖意，似是睡得更沉了。
“你就那么点伎俩。”楚篁盯着何裳的侧脸，指尖在虚空中描摹了一圈对方的轮廓，“这点小算盘，我早就知道啦。”
要不是知道，他也不会花费那么多代价，想要争取在第一轮就将那人的影子斩草除根。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输了。
一陷再陷，无法自拔。所谓挣扎，也不过饮鸩止渴。
他的小阿裳，本就是片惹人沉沦的泥沼。
“算啦，”楚篁笑了起来，“这次算我输啦。不过，来日方长。”
他站起身子，将睡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在腰间一系。睡意到此完全散去，楚篁转过身，望向通往走廊的房门。
下一刻，楚篁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他顿了顿，迈步向着门外走去。
……
半梦半醒中，一只残缺的手臂裹挟着劲风，带着雷霆般的狠厉扫过何裳的头顶。
何裳的指尖紧紧攥住匕首，想要往后稍退。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你怎么不去死？”手臂的主人哭嚎着，抖擞着白骨拼接成的骨架冲何裳扑来，“何裳！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那语调一转，变得凄迷而幽怨。
“何大人，你说过要带着我们一起活下去的。”骷髅的大嘴一张一合，“你说过的话，你怎么可以食言？”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裳想要呐喊，竭力之下，却只能从喉咙底部发出“喝喝”的呼气声，扑出一脸的凉意。
“骗子，他是个骗子！”
“哈哈……那个地方培养出来的人，怎么不会疯？怎么不会疯！”
何裳猛地扭过头，试图找到身后的那道声源。就在这时，前面的骷髅蓦地蹬起左腿骨，挥舞着尖锐的利爪向他扑来。
“哈哈哈……那人就要死啦……他终于来给我们陪葬啦……”
何裳浑浑噩噩地抬起手腕，试图推开眼前的劲敌。可是，这一刻他忽然发觉，手中的匕首早已消失不见。随之留下的，还有半截淌着滚烫鲜血的断腕。
而此刻，他看到了骷髅眼眶之中腾升出的、带着万分得意的通红眼珠……
“喝！”
何裳骤然从床单上弹起，惊觉脊背已被沸腾的冷汗打湿。他喘息了一阵，环视周围还是一片漆黑。静谧笼罩着整个房间。手表停留在十二点的那格，指针的方向正对着一边空荡荡的大床。
楚篁不在。
可是时间已经过了规定的时限，楚篁又能去哪里？
何裳皱了皱眉，正要起身，目光忽然定格在床柱的一侧。在凝神的一刹，何裳耳后的寒毛霎时倒竖起来。
他迅速从床上翻身站起，看向另一张床的角落。
同样没有。
他清楚地记得，在睡觉之前，他和楚篁都将拖鞋放在了床柱的位置。
之前挂在床头的壁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露出一面惨白的墙壁。墙面好像刚刚刷过一层新漆，还残留着浓浓的刺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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