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幼清在网球场得了左茂行的夸奖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但他却没有在家里那样直接顺杆爬，反而放低声音商量道：“茂行，要不我先回去吧。”
左茂行还没答话，刚走过来的沈小姐问：“怎么刚来就回去？”
“……”吴幼清瞄了左茂行一眼，马上改变主意“不，不回去。”
看来他确实中意沈小姐，左茂行没再跟吴幼清说话，自己进球场打球了，沈小姐反而挨着吴幼清坐下，笑语盈盈道：“幼清，你这两年辛苦了吧。”
吴幼清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听说你喜欢新派的东西？”
吴幼清似乎想点头，但到底只是模糊的唔了一声。
“那你近来读什么书呢？”沈曼卿目光诚恳，似乎确实想跟他交朋友。
读书这事吴幼清不在行，过去读的也是“关关雎鸠”，绝没有什么“堂吉诃德”，所以他一琢磨，实在说不出什么，但沈曼卿还盯着他，等他的答案，他只好红着脸说：“……账本。”
“账本？”沈曼卿脸上笑容更甚，她大方夸奖“你真有趣。”但这话在她打量的目光中变了味，她明显是好奇吴幼清怎么会出现在跟他们同等的阶层中占据一个坐椅，同时也好奇左茂行这样传统的家庭里姨太太应该算哪种摆设。
“沈小姐家里是很文明开通的吧？”吴幼清问她。
沈曼卿点头，介绍她父母的时候带着着孺慕和得意“倒是比一般家庭开通一些，大概是我父亲在洋行任职，母亲也喜欢社交的缘故。”
吴幼清脸上红晕已经褪去了，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左茂行，不知道生出了什么幻想，嘴角突然往下一撇，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打完网球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吴幼清一下车就要跟着宝璐去拿刚才说好的外国小说，跟他住在一个院子的左茂行不知道他借书的事，一看这蠢东西下车就痴痴地跟着妹妹走，以为对方又有了歪心思。
“你往哪走呢？”左茂行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问。
吴幼清脚下一顿，转回头来曲腰驼背笑的尴尬：“没，没，当然是回去。”
这功夫，宝璐说了句“哥哥我先回去了”就先往里走了，吴幼清没敢多说，也跟着左茂行回到了他们的院子。
吴幼清在自己房里待了半个钟头，看不见左茂行出来，他才松了口气，推开门往院外走。
今天是一定要从宝璐手里借到那本外国小说的。
到了宝璐门门口，吴幼清左右看了看，老妈子也回去休息了，房里只有宝璐一个人，他扯扯衣服，颇为礼貌地抬手敲门，门里的人站起来一看是他，脸色不大好看了。
吴幼清却看不明白对方的脸色，朝她招招手，等着对方开门，宝璐没办法，把门拉开一个小缝问他：“你做什么？”
这个家里除了左茂行，是再没有人肯叫他舅舅的，其实左茂行也不是认真叫的，这点吴幼清心里明白。
“你这孩子，”她虽然不叫，他也得端着舅舅架子“今儿在车上说好的外国小说你还没借我呢。”
“哦，”宝璐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我给你拿，你在门口等着。”
吴幼清摇摇头，觉得这孩子到底不懂事，但他是不与之计较的，毕竟在这家里，他总是舅舅，她也总是孩子。
他矜持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受到邀请时是绝不会轻易踏进少女闺房的。
宝璐见他背着手立在门口，确实没有进来的意思，这才转身进里屋找那本小说，那书被她藏着，找出来也费了几分钟功夫，等她递给门外的人小声说了一句：“这本书原是西班牙人写的，我手里只有英文版。”
“英文？”吴幼清抢过书哗啦啦翻起来，里头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这时候只好迁怒宝璐：“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说话总留着半句，今儿在车上怎么不说，害我大晚上过来跑一趟。”
宝璐委屈，瞬间就眼眶红红，她轻声辩解：“你自个不问……”
谁知道吴幼清这人最会欺软怕硬，见她委屈不仅没有安慰的意思，还一脸不耐地把书摔她手里，啧啧道：“木头一样，将来只怕被人骗的干干净净。”
宝璐抬眼怯怯瞅他，心里气急了，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把脸憋了个通红。
吴幼清瞪她一眼，扭头要走，却突然又回转身子劈手夺下宝璐的书，嫌弃道：“这书我先替你保管着，外国小说读多了，人要变坏的，你瞧那位沈小姐……”
他话没说完，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并不配做他交心的知己，所以又啧啧两声，极不耐烦地睃了她一眼，大步走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吴幼清才把架子放下，他有些为难的盯着眼前的书，翻开又合上，坐下翻开又合上，似乎觉得这书也有可能像变戏法似的多折腾几遍就变成易懂的文字。
“唉……”里里外外看了半天，吴幼清有些没趣的把书扔在桌上，心里还不停歇地埋怨宝璐：这蠢丫头！真是蠢丫头！！
吴幼清临睡觉躺在床上时觉得自己明天或许该去街上找一本能看懂的，可到了第二天，他一大早上街时，别人瞧他的眼神处处透露着奇怪。
吴幼清虽说在那些少爷小姐们面前抬不起头，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等到了戏园子里，连打杂跑腿的都躲着他了，他怎么能不生气，所以抬脚就把面前的桌子踹翻了，这样闹出动静后，四周围才有人提到了他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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