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你回来之后就不对劲。”我终于在某个黄昏，问出了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问题，那时吴莘凡把她的椅子搬到走廊上，面对着金黄的夕阳而坐，就像她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做的那样。
夕阳没有照到她，但是我却好似看见了她脸上薄薄的光，她随意坐着，两腿稍稍分开，微躬着腰，不像肖洁那样挺直着背，并拢双腿。吴莘凡的坐姿其实有点颓废，但是吴莘凡身上真的有气质这种东西，就是这种气质，把她跟松港中学的女孩明显地区分开了，也是这种气质，让她成为了男生们都心服口服的莘爷，但是她回来之后，这种气质正在逐渐消失。
她脸庞的轮廓很柔和，跟肖洁那种瘦到看着就硌人不同，吴莘凡要是不说话，只盯着你快乐地笑，眼角下弯嘴角上扬，你就会不自觉地跟着笑，还会误以为她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要把脸伸过去给她亲一亲，亲完左边亲右边。但是现在不行，她没法笑成那个样子，她看见我，便拉一拉嘴角，好似有根无形的绳子在牵扯着她的脸，控制绳子的人动作还很生硬，只能弄出这么假的表情来。
“就我们两个，你想说吗？”走廊上没人，教室里人也少，现在是晚饭时间，食堂和宿舍人最多。
“胖哥。”她涩涩地叫了我一声，叫得我鼻头一酸，眼泪都要掉出来。
我朝她走近一步，伸出去的手本该把她揽过来，可突然一怯，却只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吴莘凡，胖哥的妹子啊！
其实我比吴莘凡还小半年，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像一个姐姐，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吴莘凡似乎察觉到我手上的动作，主动把头往我手心里靠：“胖哥。”
她一声一声唤我，却什么也不说，夕阳一寸一寸下沉，天色缓慢却无可挽回地暗了下去，我搬了张椅子到她身边：“胖哥陪你坐一会？”
她点点头，眼神又忽而转到远方去了。
“你现在，怎么不看以前那些书了？”这大概是所有问题中比较不敏感的了吧。
吴莘凡依旧看向远方，淡淡地说：“因为我喜欢过一个人才知道，爱情不是他们写的那样。”
那爱情是什么样呢？每当我念及这样一个稀松平常却又深意无穷的词语，脑海里只显现出“陈尽”两个字，但是陈尽便是爱情么？当然不，或许他是别人的爱情，却永不会是我的。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我迷惑了很久，没人为我解答，她突然谈及，我便期盼着从她的嘴里知道一点什么，但是她又闭口不言了。
“五一的时候，”她是忍不住了，她那样热闹的一个人，连在语文课表达想法都风风火火的，把一件事埋在心里这么久也为难她了，“我没有回去。”
我知道，我特意去找她，但是她拒绝了我。
“我和他，”那是她的男朋友，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已经是过去式了，“去了宾馆。”
夕阳已经落下，但是我的眼睛却如同被强光照耀，酸涩得支撑不住，就连闭起时眼眶周围也是牵扯着的，十指轻微地颤抖着。
“别说了，胖哥不问了。”我不敢知道，不敢从她的嘴里听到我以为的真相，自欺欺人的事情我做得多，早已有了经验，只要我没听到，这事就没发生。
可是她像是要跟我作对似的，我想听的时候她不说，我打算不听了她却偏要说：“我本来是很愿意的，但是到了最后一刻，我害怕了，反悔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了我的爱情和他们写的不同，他们的爱情里，不，应该说喜欢，他们的喜欢里没有那种突然的后悔，没有那种在某一瞬间突然醒悟的不合适，但是没有什么用，你是对的，他不是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她抬头看向我，眼神深邃，直穿过我的瞳孔落在我的心上，“第一次很痛，我一边抗拒一边进行，更痛。”
她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连带整件事情都变得不值一提：“像有一把刀，一层皮一层肉地剖开了我的身体。”
天还亮着，但是黑夜已经降临。
她应该报警，毫不犹豫地报警，但是我又记起女孩子们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贞洁，尤其是在浦江这种还算不上开放的县城，若是别人知道她是一个失去初夜的女孩子，这一切会大不相同。
我以为自己洞穿了她的想法，但是她却轻笑起来，是了，我能摸清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对我一无所知？我们认识虽然不过五年，但是足够我们在对方开口的时候猜到下一句话了。
“胖哥，你以为我会在乎什么狗屁童贞和别人的看法吗？不是的，我那天下午在宾馆的床上醒来，我没法给你描述那种疼痛的感觉，或者这么说，我没觉得疼，我只是觉得麻木，好像我的下半身已经和上半身分离了，要不是还能摸到，我还以为自己是被拦腰截断了。我真的想过报警的，但是电话拨出去之前，我想到我妈妈，我爸爸，我哥哥，还有你们，你，陈尽，小明，程博，嘉馨，我甚至想起于安和秦枫，你们一个接一个从我眼前走过，好像我就要死了，回忆往事似的。你们这么多人，一想到你们当中的那一个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我都受不了，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吴莘凡眼眶通红，她向来坚强，从不爱哭，眼泪总也掉不下来，这样的模样已是很少见，“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的，胖哥，但是我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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