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黑的瞳被染成深墨，失了神采，缺了魂魄。脸上亦未流露出邓宇预想中的欣喜或羞赫，反倒是有些难以置信，像听见这世上最新奇的话，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巷尾的垃圾桶内爬出一只餍足的老猫，灰身白足，发出了尖锐而古怪的叫声，像极了婴儿啼哭，程一二这才找回了魂，不自在地去剥指甲上的倒刺。
邓宇像是得知了答案一般，神情落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朝巷子走来，两人神色稍变，动作都有些僵硬。
一个拿着瓷绿色酒瓶的醉汉跌撞而来，见到站在路口的二人，努力瞪大了双眼，大着舌头喊道：“是程一二吗？”
程一二一听便听出那是他哥哥程军的声音，见程军身形摇摇欲坠，连忙过去扶住了人，小声说道：“哥，你怎么又喝那么多酒？”
“今天高兴，和几个战友多喝几杯......唔，程一二，他是谁啊？”程军打着酒嗝，含糊不清问道。
程一二有些担心程军会吐出来，将程军与邓宇拉开了距离：“他是我朋友，以前一个学校的。”
“哈哈......那咱们仨都算是校友了。”程军醉到看人都是虚影，笑声粗厚地如同老牛嘶鸣，“不如上我们家再喝几杯？”
程一二惯知自家哥哥醉酒的脾性，向邓宇使了眼色，示意他快走。
邓宇温文尔雅地笑道：“我还有些事，就不上门叨扰了。”
程军喝得面红脖子粗，听到邓宇要走，一屁股墩在地上，嘴上倒还算是通情达理，没耍酒疯：“既然有事，那你还是快走吧！”
邓宇向两人道了别，上车前意味深长地程一二说道：“你还没回答我。”
程一二正忙着将程军自地上托起，心中即便有几分动荡，但表面上仍旧装作专心照顾醉汉的模样，对邓宇的话置若罔闻。
邓宇开车走后，程一二才半扶半拉地将他大哥送回家中。程太太仍在家看着电视，见她的军军回来了，自然迎上去嘘寒问暖，对着不省人事的程军心肝乖儿胡喊一通，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程家出了什么白事。
程太太支使着程一二去厨房熬米汤，顺便把今天的碗给洗了，待他端着热腾腾的米汤出来时，程太太又吩咐着他去端洗脚水，再把房间给收拾喽。
程军已许久没回家住过了，他母亲说程军房间灰尘大，让程一二把自己房间腾出来给程军睡，横竖程一二在哪都能睡。
程一二躺在程军以前的房间里，鼻尖嗅到一股子霉味，将他又带回了雨季，是看不见前路的朦胧小雨，是父亲死时的狂风骤雨，也是他和邓宇说分手时一直藏在云朵里未落下的雨。
邓宇说，他还在喜欢着自己。
黑暗中，程一二伸出右手在虚空里轻轻一握，掌心除了黑暗与虚无，再无其他。他忽然明白，只要还在雨季里，他和邓宇就永远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第二天一早，程一二醒得稍迟了些，到客厅时程军和程太太已经在吃早餐了。
“懒死鬼，现在才知道起床？”他妈妈又开始飞唾沫星子，“你看看你哥哥，昨天醉成那样，都起的比你早！”
“妈，别这么说一二，年轻人贪睡些没什么。”程军打着圆场，让程一二快过来用早餐“妈，今天思婉过来，你可别这样子说话了，免得叫思婉误会您多难相处似得。”
程太太满脸堆笑地答道：“诶，诶。妈都记着呢。”
说完，老太太从上衣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笑眯眯递到程军面前：“你摸摸，那么厚，里面可有两千呐。”
程军给程太太碗里夹了个小笼包，笑道：“思婉见到妈第一次见面就给那么大的红包肯定会很开心的。”
程一二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三言两语和讲相声似得，倒是有几分惊讶：要知道在他印象里，别人想从他妈手里拿走二十块钱都不容易。
程太太饱经风霜的脸皱成了枯树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等她和你结婚了，这回本也就赚大了。”
程一二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默默喝着碗里的粥。
严思婉是中午时到的程家，穿了件米色长裙，长相温婉可人，深得程母欢心。
程一二被勒令要求在旁边坐着，也不让他说话，只是单纯凑个人数而已。他听着几人的交谈，越听越觉得魔幻，他还从未见过自己母亲这样大方过：“你放心，你们小两口把证扯了，我在有个新楼盘相中了套房子，到时送给你们当结婚大礼。”
“伯母，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儿，我和程军也是自由恋爱在一起的，房子那些都是可以一起努力去拥有的，不需要依靠父母。”
趁严思婉去房子外接电话的空档，程一二实在忍不住问道：“咱们家有钱买房子了？”
他妈妈瞪了他一眼：“咱们家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
“那为什么和严小姐说......？”程一二十分不解。
“你真是蠢死算了！你嫂子父母是当大学教授的，又只有她一个独生女，等结了婚扯了证，难道不该出几个钱帮帮自家闺女吗？！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哥和她把证领了，最好让她怀个孩子，这样他们家就是不想管也得管，到时候买房买车，她们娘家有用处的地方多了去了！”程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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