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杨宗从不远处走来,对陆宴道:“主子,今儿还回府吗?”
陆宴颔首揉了揉眉心,“明早还得升堂,不折腾了。”
翌日一早。
陆宴这一夜又是伏案而过。天将明时,他直起身,左右活动了下肩胛。
一想到今日公务之繁冗,不禁用手压了压太阳穴。
他瞧了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道:“那守城的兵认罪了吗?是谁买通的他?”
杨宗摇了摇头,“是个能忍的,四十个重板子下去,没说。”
假冒文书、贿赂官员、没有一个罪名是轻的,陆宴沉声道:“提审沈甄。”
陆宴念她身份特殊,又事涉户部,不好公开审理,便亲自去了京兆府狱。
十六岁的名门贵女,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见到站在长杌子前,两个拿着板子的差役,整个人腿都软了。
陆宴反复忖度,道:“沈姑娘,笞刑不是闹着玩的,这文书是谁给你的,本官劝你如实招来。”
沈甄似没听见一般,一步步地挪过去,自己趴到杌子上,红着眼,小声道:“大人便是问我一万次,我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因为京兆府的权利比地方县衙和刑部都大,且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所以只要证据确凿,便可以当堂审判,死刑亦可。
陆宴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轻击着桌案。
给这么一个小娘子用刑,他大抵是不忍的,陆宴难得在行刑前劝了一句,“你受不住的。”
沈甄未应声,只用小手攥住了一张帕子。
她有些害怕,下唇都在抖。
这几项罪名只要判下来,她是怎么都活不成了。
若能保住阿姐,这顿板子也不算白挨。
陆宴看着她,衡量再三,同一旁的差役道:“三个。”像沈甄这样的身板,三个板子下去,她应是什么都肯说了。
说实在的,自打他接任京兆少尹以来,这样的场面,数不胜数。可他审的囚犯,大多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才触犯刑律,比如偷盗入室,奸-□□女,杀人放火。
像沈家这个状况的,他也是初遇。
三板子下去,沈甄一声未吭。
陆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又道:“再三个。”
板子照落。
陆宴看了她良久,眼里到底是落了不忍,再次道:“你早些承认,本官算你自首,一切从轻处罚。”依照晋律,诸犯罪未遂而自首者,免罪,被捕后而自首者,则减二等罪。
沈甄的刑法能判多重,大抵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还未开口,杨宗便跑到陆宴身边,悄声道:“主子,宣平侯世子说有急事找您,正在京兆府外候着。”
陆宴眉眼微挑,“随钰?”
“正是。”杨宗道。
陆宴的友人不多,随钰算一个。
随钰同他年纪相仿,又一同长大,可谓是情同手足,三思之后,陆宴便让差役停了手,转身而去。
随钰被陆宴引至后苑。
“这时候来找我作甚?”
看着随钰急切的目光,陆宴恍然想起,宣平侯府与云阳侯府关系向来密切,若不是三年前沈二姑娘沈谣被圣人派去和亲,随钰此刻便已是沈家的女婿。
想到这层关系,陆宴心里一沉。
“沈家三妹妹,是不是在你这儿。”随钰急道。
陆宴点头道:“是。”
“时砚,你听我说,昨日那封文书,是我交给沈姌的。”
陆宴眉宇微蹙,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再说甚?”陆宴一边质问他,一边给了自己答案。
是啊,随钰就在户部任职。
“时砚,她是沈谣的亲妹妹,我也是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我做不到见死不救,真做不到。”
陆宴目光一沉,厉声低斥:“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宣平侯夫人和太傅若是知道你和沈家还有往来,他们会怎么做?”
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沈家眼下,根本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谁也救不了。
片刻之后,陆宴便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哑着嗓子道,“是我欠了谣儿的。”
陆宴不明所以,只道:“我知你与沈家二姑娘情谊深重,可她是被圣人送去和亲的,你何错之有?”
随钰低头苦笑:“我同她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不论是何缘故,到底是食言了。”说罢,他抬头道:“总之,沈甄出城的文书是我叫人做的,与沈姌无关。”
陆宴眉心突突地跳,低声道:“随佑安!这是逼我徇私?!”
“随钰不敢。”
随钰拱手给他行了个大礼,咄咄道:“沈甄若是签了那卖身契,你觉得她会被卖到哪里?教坊?还是平康坊?还是落到云阳侯的死对头手里?”
“我劝你慎言!”陆宴一字一句道。
随钰笑道:“眼下朝堂波诡云谲,太子重病,三皇子六皇子虎视眈眈,云阳侯当真是因为城西渠坍塌而入狱吗?时砚,朝堂之争!沈家女何其无辜!今日受人磋磨的若是换成陆蘅、陆妗,你当如何?”
“党争,那是天家的忌讳。”
陆宴的言外之意便是:云阳侯为官数十载,从他站到东宫的那一刻起,就该做好一切准备。既是在赌,哪有只能赢,不能输的道理。
随钰又道:“陆时砚,云阳侯府不是镇国公府,沈甄的母亲也不是靖安长公主,不是谁都有选择的权利,也不是谁都有你那么好的命!”
听完这话,陆宴神色晦暗不明,一言未发。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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