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朵痛。”
竹一僵立着一动不动,说道。
“是被雨淋湿了,才变痛的。”
我一看,只见他两耳患有严重的耳溢,脓液随时都会流出耳郭之外。
“这可不得了。一定很痛吧?”
我夸张地做出吃惊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该拉你冒雨跑回来。”
我用女人般的语言“温柔”地致歉,然后走到楼下取来药棉和酒精,让竹一的脑袋枕着我的膝盖,细心地为他清理耳朵。竹一似乎竟也没有觉察到这是伪善的奸计,头枕着我的膝盖,躺着说了一句笨拙的奉承话:
“你这人呀,肯定会有许多女人迷恋上你的。”
恐怕竹一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话竟是可怕的魔鬼的预言,这一点我是在许多年以后才认识到的。迷恋上别人也罢,被别人迷恋上也罢,“迷恋”这个词过于粗鄙、轻佻,总给人自鸣得意的感觉,无论何等所谓“严肃”的场合,只要这个词略一露面,转瞬之间忧郁的伽蓝就会崩溃,就会黯然失色。然而倘使不是“被人迷恋上的痛苦”之类的俗语,而是使用“为人所爱的不安”一流的文学语言,则未必会有损于忧郁的伽蓝,这委实是妙不可言。
竹一让我替他清理耳朵里溢出来的脓液,说了一句笨拙的奉承话:“肯定会有许多女人迷恋上你。”当时我只有面红耳赤的份儿,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不过心中其实是略有所动的。但是,对于由“会有许多女人迷恋上你”这句野鄙的话而产生的自鸣得意的心情,我却写出听了这话我略有所动云云,真是愚不可及的感怀,连评话、鼓书中的公子哥儿的道白也不如。当然我还不至于是出自那种轻佻、自鸣得意的心情而“有所动”的。
对我来说,人类中的女性比男性更加令人费解数倍。在我的家庭里,女性比男性人数要多,并且亲戚之中也有许多女孩子,此外还有那位“犯罪”的女佣之类,说我自孩提时代就和女性一道游戏、成长,亦非言过其实。然而其实我又一直是怀着履薄临深的心情和那些女人交往的,简直对她们毫不了解,如坠五里云中,而且不时还会错踏虎尾,招致重创。而这种创伤又不同于男人的鞭笞,好比内出血,是极度痛苦的毒火归心,绝难治愈。
女人将我拉入怀抱,又推开不理。或是当着别人的面蔑视我,刻薄待我,而无人在场时又紧紧地搂抱着我。女人如同死去一般深深入睡。女人难道是为了睡觉而活着的吗?还是在孩提时代,我就对女人进行了诸如此类的形形色色的观察,虽然同为人类,我却感到她们仿佛是与男人截然不同的生物,而且这不可思议、不可掉以轻心的生物,却奇怪地偏要庇护我。说是“被女人所迷恋”也好,“被女人所喜欢”也好,这些说法完全不适用于我,不如说是“为女人所庇护”,倒也许更恰如其分地道出了事实真情。
女人似乎比男人更加欣赏丑角。我扮演丑角时,男人们毕竟不会哈哈大笑个没完没了,加之我自己也明白若在男人面前得意忘形表演过分,必然招致失败,所以我总是留心在恰到好处时趁好就收。而女人是不知道适可而止的,总是无休无止地要我表演,于是我在无穷无尽的要求加演的喝彩声中穷于应付,精疲力竭。她们真能笑。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本事贪婪地鲸吞快乐。
我中学时代承蒙其照顾的那户人家的两姐妹,只要一有闲暇,就要到二楼我的房间里来,每次都令我心惊肉跳,恐惧不已。
“在用功?”
“不。”我微笑着合上书,信口胡诌些心不在焉的笑话。
“今天吧,在学校,那个叫做“棍棒”的地理老师……”
“阿叶,你戴上眼镜试试。”
一天晚上,二小姐节子和阿姐一起到我房间里来玩,让我大演了一番小丑之后,这样说道。
“为什么?”
“没什么。你戴上试试。就借阿姐的眼镜好了。”
她一直使用这种粗暴的命令口吻说话。于是,我这小丑老老实实地戴上阿姐的眼镜,姐妹俩立时笑得前合后仰。
“一模一样,和劳埃德一模一样。”
当时一个名叫哈罗德·劳埃德的外国喜剧电影明星,在日本很有市场。
我站着,举起一只手,
“诸位!”我说,
“此次,承蒙各位日本影迷……”
我装模作样地来了一番致辞,更令她们大笑不已。从那以后,每当有劳埃德的片子来这小镇影院放映,我都去看,暗地里偷偷模仿他的表情。
又有一次,是一个秋夜,我正躺着读书,阿姐翩若惊鸿地飘入我的房间,猛然倒在我的被子上,哭诉道:
“阿叶,你会帮我的,是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家吧。帮一帮我吧,啊,帮帮我。”
她口中涌出一串诸如此类冲动的言语,说了又哭。然而我并不是头一回见到女人的这种作态,因此对阿姐的激烈言辞并不惊讶,反而对这无聊的陈词滥调感到十分乏味,轻轻地钻出被窝,拿起桌子上的柿子削了一只,递了一片给阿姐。
于是阿姐抽抽噎噎地站起身,吃着柿子说:
“有什么有趣的书没有?借我看看嘛。”
我从书橱上挑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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