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靖和高玉按天和帝心意拟定春狩名单后，他便清闲了许多，享受了多日来头一次提前退班。
他刚刚走出角门，便被杨思行拦住去路。
阿靖眯了眯眼睛，如往日一般恭敬道：“见过二皇子。”
杨思行皮笑肉不笑道：“林靖，你知道聪明之人和愚钝之人有何区别吗？”
阿靖装作听不懂杨思行的话里有话，行了一揖道：“微臣愚钝，还请二皇子赐教。”
杨思行冷冷道：“得罪不该得罪之人，妄图以卵击石，岂不蠢哉？”
阿靖不怒反笑道：“二皇子言重，微臣所作所为皆为大赢，所思所想皆为圣上。我一心为圣上办事，怎会得罪不该得罪之人？按您所说，那此人岂非与圣上言行相悖？”
“林靖，我不想跟你打哑谜，话说到这里，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要是为了杨长乐与我作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阿靖与杨思行早就不共戴天，听他此言不过简单敷衍道：“二皇子此言，微臣万万担当不起。”
“哼，我瞧着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语罢，杨思行面色阴沉地拂袖而去。
阿靖若有所思地盯着杨思行怒气冲冲的背影半晌，而后行至东华门等候礼祭完毕的平阳公主仪仗。
长乐穿了一身厚重的祭典华服，身后还跟随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煊赫异常，更加彰显了她作为天和帝掌上明珠的尊贵身份。
阿靖上前拦住长乐，行了一揖道：“臣有一事与殿下商议，只是此处人多耳杂……”
长乐心下知晓，便挥手打发了随行的内侍宫女，便是霜柳也不许跟随。
她带着阿靖绕过松林清泉，行至一个极为偏僻幽冷之处：“这是永巷，平日里除了正午给废妃们送吃食的小太监之外，再无神志清明之人。”
阿靖看着连阳光都照射不进的晦暗巷子，听着高耸围墙内传来的疯言疯语，不由得心生悲凉。从前得侍君王侧，何等风光荣耀，哪知一朝被弃，竟连善终都做不到。
长乐突地问道：“是有关杨思行吗？”
阿靖所问非所答道：“殿下可有法子能使圣上盛怒而不言及他人，最好还能拖个把时辰吗？”
“让父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长乐皱眉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现：“确有个法子，只是此举太过冒险，稍有不慎便会得不偿失。”
“若能了了殿下心愿，可仍会得不偿失吗？”
长乐歪着头看向阿靖，凤眸微微弯起，神色癫狂：“若能了本宫心愿，便是天下倾覆也值得。”
“……那便有劳殿下与臣共同演一出戏，才好引蛇出洞。”阿靖微微弯腰，附在长乐耳边私语片刻。
空中有漆黑的乌鸦飞过，凄凉压抑地‘呀呀’声响彻整个空巷。
长乐唇角含笑，像一个饱尝蜜糖的孩童般，露出轻易满足的甜美笑容。
两人身后墙内传来恶毒刻薄的咒骂，混杂着咳嗤咳嗤的喘息声，像极了破了口的风箱，苍凉破败却又含糊不清。
阿靖听着好奇，自言自语道：“什么薨殁？”
长乐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褪了漆蛀了虫的冷宫匾额，不屑笑道：“她念叨的是‘珂玥薨殁’。”
见阿靖不解，长乐解释道：“珂玥是本宫幼时闺名，当年本宫未满十三便被凌氏加害，幸得左手神医救治方捡回一命。父皇心善留她一命，本以为她能改过自新，不想这毒妇疯癫至今，却是越发蛇蝎心肠了。”
凌氏是杨思行的亲生母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姐弟相争至不死不休的境地，想必仇恨矛盾亦是日积月累而成。
阿靖不想继续探究，转移话题道：“珂为白玉美石，玥为祥瑞佛珠，都是极好的意头，殿下不喜此名吗？臣入宫一载有余，倒从未听宫人提及过。”
“此名为本宫阿娘所取，三岁之后父皇便为本宫赐了新名，约莫是因着阿娘离去的缘故，父皇听着忆起往事难免伤心。”长乐眉心微动，凤眸中闪过一丝困惑迷离：“只是本宫却从不记得她的模样，百般回忆也只觉脑中空空如也。”
记忆中给予她温暖怀抱的人有一双温润眼眸，总抱着她哼着陌生又熟悉的摇篮曲哄她入睡……
幼年丧母，此乃恸事。阿靖劝慰道：“彼时殿下年幼，遗忘也属常事。”
“我总觉得有些疑惑之处……”长乐莫名地喃喃道，却又笑了出来：“时辰不早了，今年春狩还要看大人本事。”
临走时，长乐猛然想起一事，叹气道：“前日蓁蓁从本宫那讨了一对芙蓉龙香彩金墨，那可是今年徽州进贡的好墨，整个宫中统共就这么一对，全被她讨走了。”
先前听蓁蓁说起长乐的好，连阿靖自己也吃惊于长乐对她的娇惯：“家妹贪玩不懂事，一向不好这些文房器物，过两日新鲜劲儿过了也就闲置了，殿下实在不必如此惯着她。”
“只要最后别进了你的口袋便好。”长乐挑了挑浓淡正好的远山黛，随意笑道：“本宫喜欢她，惯着也是无妨的。”
“……”
望着长乐消失在尽头的身影，阿靖扶额叹息。本以为纵使送蓁蓁进宫有千万般不好，起码还能磨一磨她骄纵顽劣的性子，如今这副情形倒是连这唯一的好处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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