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上沈小姐清闲，家里的账本都攒着等做了别人的太太才细细盘算。”
“行了，谁跟你贫嘴，汽车在门口停着，左少爷是走不走？”
左茂行点头站起来，对着单人椅上一句话不说的宝璐道：“你们学校不也上网球课吗，今天一起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宝璐正要摇头，他补充道：“妈那我来说。”宝璐这才半垂着头细细嗯了一声。
吴幼清自从沈小姐进来后也一直没说话，他早盯着沈曼卿放在一旁的帽子看痴了。
“幼清也来吧。”左茂行在别人面前从不叫他舅舅。
吴幼清恍惚点头。
去网球场的路上沈小姐说了许多话，吴幼清听得不太明白。
她说：“我们一代新青年应当到海岛去，到好山去，到变化莫测的乌有之乡去寻求真理，把真理带回自己的国土，扫荡一切愚昧的东西……”
这车上最愚昧的一个“东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心想，沈小姐果真是顶进步的。他再扭头瞧左茂行，这少爷一言不发，手肘抵着玻璃，手掌托着下颌，只偶尔用食指敲敲脸颊，以证明自己并没有睁着眼睛睡觉。
吴幼清自觉左茂行或许也是不懂的。
谁知道等沈小姐发表完了她的一番进步言论后，左茂行淡淡开口，既不是嘲讽，也没有认同，只是陈述事实一般说：“沈小姐的文明果然很洁净。按照你的想法，社会应当是乌托邦式的，爱情应当是柏拉图式的，日常生活是维多利亚式的，其实所有的行为都是堂吉诃德式的。”
这是什么意思？
吴幼清更加不懂了，不过沈小姐明显不大高兴了，到了网球场不管绅士小姐那一套，第一个开门下车。
吴幼清看着左茂行也下去了，才敢扯住宝璐的袖子问：“那个堂吉诃德是什么意思？”他听左茂行说了半天，就记住最后一句。
“是外国小说。”宝璐不敢正眼看他，只盯着扯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
“你读过吗？”
家里一向是不许宝璐读外国小说的，但她竟然点了点头，虽说动作很小，怕留下证据似的，但吴幼清还是看清楚了，他忙问：“讲的什么？”
“一个老骑士的故事，我说不好。”女孩儿蚊声讷讷。
“等回了家你借我瞧瞧吧。”
宝璐这才终于看了他一眼，不过目光颇为怪异。
“好不好？”
宝璐不想跟他缠磨，只好答应。两个人这才下车，跟着前面的人往里面走。
当时虽然刚过中午，但球场里已经有人了，多是各家的少爷小姐，吴幼清看着沈曼卿不断跟人打招呼，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等到了他们约好的场地，吴幼清往凳子上一坐，明白自己为什么挂不住了。
这满场的人里唯有他是姨太太房里出来的，也唯有他是众人所处的大家庭中最惹人发笑的存在。
即便是宝璐那样一个“小观音”也能得到太太小姐们一个正面的微笑。
吴幼清突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一个人端坐在凳子上，泥塑一般丝毫不敢有一点动静，生怕自己丢脸闹笑话，即使这样，他也能察觉到四周长眼睛的东西都在往他身上瞧。
这样文雅的运动是不适合他的。
他的举止左茂行看在眼里，不由想起对方在娼馆里的随意舒坦，他心想：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但想归想，左茂行还是走近淡淡说了一句：
“这满场的青年数你长得最端正。”
好看的东西，谁不愿意多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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