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茂行听到这话表情不变，他踱步出来走近吴幼清，围着他转了几圈，脸上忍着笑意关切问：“怎么不好了？”人是瘦了些，对比当下的健康青年来说也过分白了些，可吃喝嫖赌样样也没见他耽误。
吴幼清光顾着哭，没看出对方的神色里的揶揄，听他这么一问，吴幼清复想起自己这病是为左家得的，他抬手一抹眼泪，神情忿忿凝视左茂行片刻。
这少爷模样的好青年是从外国念书回来的，懂得比他多，学识比他广，但到底不明白别人的伤心。吴幼清心思一变，刚才还感动于对方的关切，转眼又怪起对方了，他不止怪对方一贯对他态度忽冷忽热，还怪起了对方的健康。
确是太健康了，不懂一个病人的难过！
吴幼清口齿受脑袋指挥，不经思索就恶声恶气道：“你晓得什么，左右你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这府里的人，呸！
这府里的人！！！
左茂行一听这话却觉得好笑，吴幼清一句控诉简直像把他当做了失德丈夫，他以往倒是总听朋友说起自家的太太，似乎太太们耍脾气的时候也常说这句话。不过他虽然心里想笑，脸上却不显露出来，反而配合对方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十分耐心亲切地说：“这是什么话，我哪能不管你的死活，你是受了气还是手里缺钱花？”这样的问句也是实打实一个合格丈夫该说的话，谁知道话一出口，面前的人突然脸上一红，显然不是臊的。
“呸！你们这些大少爷，简直瞧不起人，我受欺负？我怎么能……”话说一半，他想起自己今天确实受了欺负“不说这个，我手里什么时候缺……”话到这里，他又想起自己确实是缺钱花的。
不过，他今儿可是病了，这可算拿菜刀哄孩子——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说自己受了欺负又怎么样，要他几个钱花又怎么样？
这宅子不是他守着，哼，今儿哪是这种光景。
“嗯？你好好说。”左茂行不急不躁领着他往屋里走，他听到现在大概明白了，是昨天他耍的把戏奏效了，估计吴幼清那些狐朋狗友今天落了这位舅老爷面子，不过他也是蠢，自己病没病自己还不清楚？
吴幼清今天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受到这样文明友好的对待，他还是有些满意的，所以虽说还在气头上，但也跟着左茂行进了屋。
等到了屋里，左茂行要他坐下，他却不坐了。
左茂行只好自己坐下，倚着沙发抱起胳膊继续同他闹，要是从前年纪小时家里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早恼怒起来了，但这次回来他自己也觉得，这脾气确实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舅舅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他还和颜悦色问。
“你……”吴幼清站在当地瞪他一眼，以长自己威风，好继续说下面的话，“你先给我几个钱花。”快说完的时候，他突然心虚起来，声音渐低下去。
左茂行一直憋着的笑终于在脸上漏出几分，他和气地说：“你先坐下，钱是小事，刚才说身体不好了是怎么？”
吴幼清听他说钱是小事，似乎答应了他这一条，所以也不坚持了，一屁股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
说起身体，他这身体……
吴幼清悲从中来。
“茂行，我大概是不好了。”
“什么？”左茂行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不再靠着椅背。
“我病了，病得还不轻。”一说这话，吴幼清眼睛里又蓄上了泪。
“哦？什么病？”左茂行看他能不能大大方方把外头流传的那事说出来。
对方却摇摇头，诚挚道：“我也不晓得，但肯定是病了。”
“你不知道？”
“那西医和中医是你请的，我怎么知道！”吴幼清眼含热泪。
“那不过是常规检查，国外总是这样的，没有什么病。”左茂行回他。
“不，我确实是病了，你瞅我这胳膊。”吴幼清撸起长衫的袖子，把自己细瘦的胳膊直往左茂行眼前伸。“说来我早就疑心了，如今看来是真的，还有我这腿，我这腰，我这指甲盖，你仔细瞧，一个健康的人怎么能是这样的。而且，今儿戏园子里的人都说了。”
左茂行不为他的愚昧感染，只淡淡问：“戏园子里的人说什么，他们知道你得的什么病？”左茂行看着吴幼清，越看越想笑，看来这宅子确实活人太少，连愚昧都有其可爱的趣味了。
“他们怎么能知道，但他们总也看见了我一日日瘦下去，一日日憔悴起来了。”吴幼清收回胳膊无限心疼起自己。
原来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就吓哭了，还跑到他这里来借机勒索，左茂行趁着机会正好吓唬吓唬这天天不务正业的东西，他真正端详了吴幼清片刻，肯定地说：“确实是瘦下去了，也确实有些憔悴。”
吴幼清点头应和：“可不是嘛！”这话说出来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了些得意的味道，似乎他总算在左茂行面前证明了自己的病症绝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左茂行又端详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一会儿左茂行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我现在就给西医打电话。”
吴幼清本来就担心极了，又被他突然的重视吓了一跳，只好尾随着左茂行去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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