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幼清翻箱倒柜找怀表的时候，左茂行正坐在太太屋里喝茶。
茶是好茶，是左家乡下的茶园挑拣
好送上来的，左茂行凑到茶盅前去闻，满鼻子依旧是这屋里的佛香味，他抬眸看，案台上的观音像是他小时候记得的样子，眼睛半闭悲天悯人。
正巧天色暗下来，屋里光影失了色调，好像只剩那尊观音足下的莲花座残留着一点鲜嫩的颜色。
那观音的胳膊同他母亲的胳膊一样是白皙圆润的，也是冰凉可怖的。
太太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却躲开了观音慈悲的目光，她问儿子：“今儿忙吗？”说话的声音是赤脚踏在地板上，凉丝丝地平稳。
“最近工厂里进了新机器，工人们正学着操作呢，离不了人。”左茂行的视线从观音像上挪开。
太太点头，又问：“家里人都还长进吗？”虽然天天一起吃饭，但太太已经跟左家的人从心里隔绝开了。
左茂行点头，他面色沉沉，担忧道：“近来外头局势不大好，人人都说闹不起来，可我看咱们已经是案上的鱼肉了。”
太太往窗户上最后一点光亮看去，她的五官渐渐藏在了昏暗中，就像瓷白无垢缺乏表情的观音像，她说：“这是咱们的命，慌什么，认下就行。”
左茂行觉得可笑可悲，她能认，凭什么让他们也认，宝璐到冬天才满十七，幼清也刚刚二十岁。
他自己……他是明白的，从国外回来以后，他自己就不是自己的了，左家的成败，家人的安危，更甚至国.家的荣辱存亡，他都将参与其中，共同进退。
这些话本来不用跟太太说的，但她到底是他母亲，左茂行心里依旧跟小时候一样，是希望从她这里看到一个点头的。
他斟酌说：“我想让幼清好好学学怎么打理生意，时局不稳，万一将来迫不得已，我希望他能带着宝璐出去。”这个出去指的当然不仅仅是离开左家。
太太看他一眼，语调依旧四平八稳：“宝璐同那么个东西一起走，不依旧是鱼肉吗？”
这话虽然是从太太嘴里说出来的，但也同样是左茂行一直的担忧，吴幼清时不时动手动脚的轻佻举止让左茂行并不敢放心把宝璐交出去，但左家人口凋零，能托付的不多。他母亲已经下定决心守在这院子里，吴家姐弟反而成了最后的依靠。
他只好说：“这个我会交代好，绝不会让宝璐委屈。”
“嗯”太太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念珠“回去休息吧。”
左茂行起身出去，等出了院口才叹口气望了望天上薄云半遮的月亮。
另一边，吴幼清已经把自己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那枚怀表过去是左茂行父亲的物件，后来给了左茂行，吴幼清清晰地记得，左茂行曾说过他要等将来结婚的时候戴，那时他们才十二三岁，但吴幼清已经有了多余的心思，所以一时嫉妒偷走了怀表。
丢了表的左茂行还打了他，可吴幼清硬是没有承认。
那表既然是结婚戴的，就算有新娘一半，他偷表的时候想，这表在自己手里，那能不能算他也参与了左茂行的婚姻。
这想法一直持续了许多年，之前左茂行没回来时，左茂行的房间少有人进去，连打扫都是吴幼清自己打扫的，所以藏了一堆东西在左茂行床下，等左茂行回来了，吴幼清也只拿走了怀表，这回怀表不见了，会不会是左茂行拿走的，对方会不会还发现了自己藏在他床下的那些东西。
到时候他会怎么想我？
窃贼也就算了，他会不会猜到，猜到我为什么收集这许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吴幼清坐在自己床上头皮发麻。
不行！他得趁着左茂行没回来去看看床底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吴幼清从床上下来，透过窗户见左茂行的屋里依旧没有开灯，他穿上鞋开门过去，看看四处没人，赶紧进去了。
进门就往里屋走，趴在床下一看，那小箱子还在，是该拿走还是继续放着？
吴幼清有些纠结了，他伸手把箱子拉出来打开检查里面的东西，一件不缺。左思右想，吴幼清合上箱子抱起来想带出去，突然好像听见门口有动静，他吓得把箱子有塞回了床下。
门口又没有了动静……
这是我听错了？他去外屋看，没有人，他又回到里屋拿箱子，拿了箱子不忘检查一番左茂行的抽屉，里头并没有那块怀表。
这回要走的时候，门口确实有动静了。
吴幼清啧啧两声，又把箱子推回床下。
左茂行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家最没出息的混账玩意儿白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副做贼心虚的鬼样子。
“你怎么又在这儿？”左茂行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不喜欢人多，所以屋里没留伺候的人，结果这东西天天擅闯，简直不见外。
“那个……”吴幼清打量他神色“你的衣裳我拿去洗了。”
专为这事？左茂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今早去我房里的时候见没见我枕头下头的东西？”吴幼清问得心虚，毕竟那并不算他的东西。
左茂行摇头，端详他后问：“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什么，你没见就算了。”吴幼清眼睛瞅着地，站起来要走。
左茂行不留他，嘱咐道：“明天我通知账房下午来，他说顺便能教你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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