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幼清是记得自己在病中揪住左茂行说的话的，不过那到底是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怎么能作数！
而且，他那时候病成那个样子，谁又能怪他胡言乱语。
吴幼清彻底停了药能下地时，他头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锁着钱的柜子打开，细细清点了一遍，这府里的人他是信不过的，谁知道有没有下贱玩意儿趁着他起不来的时候谋算他的钱财。
这府里的人，呸！除他和他姐姐哪还有一个好东西。
左茂行？
左茂行顶多算半个人，而且这半个人的资格还是自己因为一点心事赋予的，他纯属是沾了自己的光，有什么可狂的呢！
这府里的人！当他起不来就能算计他了？简直做梦，他后脑勺还长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呢！
说起来，都怪自己心肠软，待人太好了，才让别人在他头上撒野。
吴幼清点清楚钱，突然想到上回左茂行说过要给他几个钱花花，结果不了了之。
他绝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但别人答应的事怎么能不做数，堂堂左家大少爷这样实在有失身份，哼！左茂行一定当他要死了，故意拖欠着，结果他这样福大命大，哪怕就因着这福大命大，还不该问他要几个钱花花？
吴幼清打定了注意，等左茂行再从工厂抽时间回来看他时，他冷眉冷眼提醒道：“茂行啊，你知道曾子杀猪的故事吗？”
左茂行在椅子上坐下，一时没明白他想暗示什么，他和气道：“舅舅有话直说吧，怎么还讲起故事来了。”确实和气，但话落地抬眼看人的时候目光却像要镇压一个不听话的小学生。
总是这样，明明一眼看去是好脾气的样子，但再细瞧又怀疑他已经生气了，早憋着一肚子坏等着他。
吴幼清当然不敢直说，只好抖抖嘴唇，轻咳一声说：“那你听过一诺千金的故事吗？”
左茂行看着他，慢慢点点头，却不说话。
“那你听过立木为信的故事吗？”吴幼清脸上讨债的表情端不住了，眼睛控制不住乱瞟，心虚坏了。
“舅舅——”左茂行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和气了，但也不能说就是生气了，毕竟他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说：“你听过身无分文的故事吗？或者穷困潦倒、一钱不名、囊中羞涩、饥寒交迫……”他说着话，目光转向吴幼清藏钱的柜子。
“茂行！”吴幼清心里一急，忙打断他“我不说了……”他大概是前面的一声呼唤拔的太高，后面心里没底气，声音弱下去了，带着颓丧和委屈。
左茂行叹口气，还是迁就他 “你好好说！”
吴幼清摇头，瞥他又瞥他。
“是想要什么？抬起头好好说。”左茂行深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仅要经营工厂维持家用，还要哄一个没用的舅舅。
吴幼清还是不抬头，他这人最善蹬鼻子上脸，一察觉到左茂行语气是迁就的，立马更觉得自己委屈，更觉得应该拿他几个钱，但他自认为自己脸皮是极薄的，这事不好说，他伸手抠着珊瑚绒枕套，面带羞涩一言不发。
左茂行又耐心问一句：“心里惦记什么。吃的玩儿的？”他这耐心全因为前几天对方在病中的一番“忏悔”，顺便他也想看看对方这一好了琢磨的是吃喝玩乐还是正经营生。
“上回咱们在院子里，你说……”后半句被说话的人吞掉了。
“什么？”左茂行靠过去一点，两人只差耳语。
吴幼清低声嘟囔一句，发觉对方没听到，他啧一声，双手拢在嘴边，小孩说悄悄话一样迅速贴在左茂行耳边说：“你说给我钱花。”讨钱讨的这样隐秘，谁看了都要发笑。
但左茂行没笑，他抬眼端详对方一阵，突然真正没有了和善的模样。
惦记的不是吃喝玩乐，但绝对也是想用钱去吃喝玩乐，这东西那时候的一番忏悔到底做不做数？
“要钱做什么？”左茂行慢悠悠问，似乎是要答应他的。吴幼清一看，胆子大了些“当然是——”
后半句又吞下去了，吴幼清这时候才发现左茂行的目光已经是凉凉的了。
“当然是……买……买外国小说。”对，买外国小说总是值得提倡的吧。
“外国小说？”
“对，那天你跟沈小姐不是提到一本《堂吉诃德》吗，我也想瞧瞧。”说到这，吴幼清挺了挺背，有了底气，他要钱可不是胡闹的，难道只兴他们看外国小说？
左茂行略一思索，态度好起来“好，你要什么小说，我直接给你买。”看来确实有长进，应该多同他们出去走走，学学文明的东西。
“不，给我钱就行。”难道还真买什么小说，他们这些新青年果然不懂，赌场戏园子里才有社会百态。
他那可不是玩儿，那是过日子，过日子懂不懂！再想起沈小姐，哼，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懂得什么是生活？
只晓得花钱！！！
“沈小姐读什么，我就读什么。”吴幼清一想到沈小姐，心里就酸酸痛痛，一阵针扎似得，所以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左茂行脸上有了些笑意，总算明白了吴幼清的心思“我忘了，沈小姐这样的新女性是值得学习，值得仰慕的。”
呸！她哪里值得学习。
吴幼清一听他夸奖沈曼卿，心里更是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头晕脑胀。这回虽然顺利要来了钱，但吴幼清心里并没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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